Shamate：中国被误解的亚文化

随着近期的社交媒体趋势,“Shamate”再次成为中国互联网的热门亚文化之一。作为 中国独特的青年亚文化,被拿来与西方的哥特朋克做比较,吸引了越来越多主流媒体的关   注。依稀想起小时候,我模糊地听说过这个词,以及父母警告我远离这群人。随着这一亚文  化的重出江湖,我在网络上简略搜索,看到的几乎都是与儿时听到的类似的内容。大多数网 友在互联网上对Shamate持负面评价,特别是城市年轻人中的知识分子,语气是嘲笑打趣的  , 于是Shamate成为土气、庸俗、廉价和叛逆的代名词。面对主流文化的压制和嘲弄,也有    一部分人发出了“不要妖魔化Shamate”的呼声。那么,到底哪些人是中国的Shamate?他们  如何生存?这样一个群体的本质特征是什么?为什么负面评价永远笼罩着这个群体的公众 认知呢?

图1.2. shamate教父,罗福兴,近期社交平台更新,来自抖音/微博

“Shamate”是从英文单词“Smart”衍生创作而来,原意是“聪明、时尚、灵巧”。然而,在 当前的国内语境中,Shamate被描述为这样一群人——他们大多数出生于90年代,男女都有  , 留着长发或奇特的蓬松发型,染着醒目到刺眼的颜色,穿着“雷人”的服饰,化着“鬼魅”般   的妆容。Shamate们喜欢听网络音乐,偏爱“山寨”手机,常用街头贴纸机拍照,并上传到他们 的QQ空间进行装扮。Shamate名称的正式落地归功于一位名叫Mai Rox的香港女艺人,她受  到日本视觉系摇滚歌手的影响,在1999年开始发布自己夸张的造型通过网络走红。她的华 丽装扮和自拍方式受到了粉丝的追捧,并与内地展开互动与传播,通过QQ群、百度贴吧等   迅速在年轻群体中流行起来。据部分年代久远的报道称,Shamate在中国大陆的发展始于2005年,随着腾讯推出QQ空间,由一位名叫“泪鬼”的年轻人发起和推广。2010年之后,关于 Shamate的评论在互联网上激增,传统媒体也加入了报道,逐渐将这一群体带入了公众视野。

图3.  日本视觉系乐队 x-Japan                    图4.天涯早期shamate合影

图5. 香港视觉系乐队ParanoiD成员Mai Rox          图6. 内地创始人“泪鬼”

Shamate群体被边缘化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人们不理解这群人装扮得如此戏剧化和   吓人的目的是什么。直到我看了纪录片《We Were Smart(shamate我爱你)》后,我才终于意识 到,这些年轻人中很多都是“留守儿童”,他们的父母为了工作去了大城市,把孩子留给祖父 母在乡村照顾。许多孩子提到他们只能在春节等节日时偶尔见到父母。很多受访者还讲述  了他们很早就辍学,并自己去寻找工作,通常会根据来自同村人的模糊线索前往制造业中   心。1  一旦到了那里,这些年轻的农民工发现自己处于陌生的环境中,通常还面对着紧张、剥削性的工作安排。为了找到一个发泄压力和归属感的出 口,他们形成了自己的身份认同: Shamate。令人心碎的是,由于家庭条件,他们被定义为“留守儿童”,在寻求另类亚文化的同 时,又再次被主流文化误解并“抛弃”。正如索尔顿(Sarah Thornton)所提到的:“无论其确切   地位如何,主流都是一个不适合文化社会学的概念。对主流的引用往往会回避与经验社会群体的定义和代表有关的问题。有时,它意味着一种对青少年观点的不加质疑的接受,或“Shunned, Shattered, Shamate: Telling the Story of China's Most Hated Subculture - Radii,” Stories from the center of China's youth culture, December 31, 1969, https://radii.co/article/shamate-documentary.是特定群体所体现的社会结构的普遍化。”2  Shamate人试图寻找出路,他们的声音和需求是 主流无法忽视的缺失拼图。

图7.8.9. 纪录片剧照

 Sarah Thornton, “Exploring the Meaning of the Mainstream,” in Club Cultures: Music, Media and Subcultural Capital (Cambridge: Polity Press, 2013), p. 114.

Shamate群体最具争议的是他们不拘一格的妆容和着装,这也是区分该群体与一般    青年亚文化群体的典型特征。所谓的“视觉”风格是20世纪70年代出现在欧美的视觉摇滚的   延续。在流行音乐中,视觉并不指单一的风格或着装,而是一种音乐表演的呈现方式,这种 方式在20世纪90年代的日本发展并成熟。这些日本歌手的音乐表演以丰富的妆容、无法接    受的穿着以及自怜自爱的风格而闻名。“亚文化代表着噪音(相对于声音):干扰了从真实事   件和现象到它们在媒体中被呈现的有序序列。因此,我们不应低估这种具有表演性质的亚  文化的符号力量,它不仅是对潜在的无序世界的隐喻,也是一种实际存在的语义紊乱机制: 在表述系统中的一种临时性阻塞。”3  Shamate人通过这些视觉元素作为噪音,传递了社会问 题。

图10.11. 系列摄影作品 by Alex Huanfa Cheng

Dick Hebdige, “Six,” in Subculture (Florence: Taylor and Francis, 2013), p. 90.

正如我在开头所提到的,当这一亚文化被更广泛的观众注意到时,伴随而来的是社   会开始商业化这一亚文化,并修改Shamate文化的独特性以吸引主流观众。Shamate的初衷   是什么,社会应该关注这个群体的真正问题又是什么?Shamate青年有强烈的成人感和自    主性愿望,而随着年龄的增长,成人世界也期望他们承担更多的责任和义务,并按主流文化 的价值观行事。然而,在Shamate青年和主流文化要求之间,似乎看似重合的要求中隐藏着   巨大的危机。代表主流价值观的父母为Shamate青年设定的规则,与青少年“自我控制”需求  之间存在严重的不一致。成人世界要求青少年穿着符合主流文化接受标准的服装,而青少   年则希望他们能够选择更多自己喜欢的穿着方式。当两者发生冲突时,成年人通常依靠权  威和话语权对青少年施压,导致许多青少年产生抑郁、焦虑和对权威的不满。部分青少年   怀着叛逆心理,通过奇装异服和吓人的外表,向成人世界和主流规范发出“反抗宣言”。通过 这种戏剧化的风格,各种青年亚文化努力扩展其影响力,以挑战主导文化,并迫使其承认自 己的思想、价值观和结构。从更深层次看,Shamate现象反映了当代中国社会日益显著的分   化,例如主流文化与青年亚文化的分离,青年文化群体中“小清新”与Shamate的区分,以及   新一代农民工与城市文明之间的隔阂。因此,无论是在互联网上还是在现实生活中,Shamate已经成为一个不仅不受尊重,甚至被言语消费的“他者”群体。

图12.13. 杀马特青年

更令人担忧的是,面对这些质疑和贬低,Shamate群体显得无力。他们无法总结和解  释自身及围绕他们产生的文化争议,隐形地被剥夺了自我发声的权利,受到来自精英文化  的规训。Shamate青年的不寻常时尚选择可以被看作是中国新移民潮流下阶级分化加剧的  副产品。假如中国城乡差距没有得到更好的弥合,Shamate青年低收入且缺乏文化资本的状 况下,任何精神文化的更新以及靠近城市文明的努力,都将不可避免地受到关注、贬低,然 后迅速被忽视。在下一个新的十年,也许另一个亚文化现象又会横空出世,介时又会面临  怎么样的挑战和命运呢?

图14. 2015年2月6日,贵州省贵阳市,一名留着‘杀马特’发型的年轻外来务工人员。

图15. 杀马特成员观看纪录片

图16. 罗福兴卸下装扮接受采访,2017